親愛的孩子：

你現在好嗎？我時常想起你，時常因為想起你而心口泛疼呢！

「語言障礙」是轉介表上對你的註記，「他不會說話」是爸爸對你的描述。開庭那天我們見面了，記得一開始不管我跟你說什麼，你只是帶著警戒的眼神，嘴裡不斷地發出低嚎的聲音，像隻受到驚嚇的小狼般地蹲縮在牆角；爸爸無奈地對我說：「他平常就是這樣，都不會說話」，然後邊搖著頭邊走了出去。

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彩色筆和圖畫紙，在桌上攤了開來，問你想不想畫畫，你的眼神柔和了些，也亮了些，慢慢地靠近桌子，怯生生地點了點頭。我說我們來互相猜對方畫些什麼，並隨手畫了牆上的插座，你環顧四周後，正確地指出了答案，整個人開心得像要飛上天的鳥兒一樣，然後興奮地東張西望，接著便在畫紙上畫出了一組英數編號，我跟你方才的視線搜尋了整個空間，卻怎麼也找不到相同的物件，看著苦惱的我，你說了句：「要提示嗎？」，在我尚未反應過來前，你再說了句：「你要我給你提示嗎？」，我腦袋瞬間像被雷打到般閃過一句：「你會說話呀！說得很順、很清楚啊！」

接下來，我央求你畫更多東西給我猜，受到鼓舞的你，不斷地畫著，不停地給我提示，聽著你的語句與發音，我忍不住懷疑起「語言障礙」這件事的真實性。

我們玩著各種你喜歡的遊戲，而你不停地大笑著，我能感受到你心裡那份真切的開心。隨口跟你聊起了你的生活，你邊玩邊說：

你最喜歡長得胖胖的哥哥了，但是哥哥覺得你很醜；

你說你跟哥哥讀不同學校，但你很開心放學後就可以在安親班見到哥哥，你喜歡兩人一起走路回家的感覺；

你說轉學後的新學校很好，有好玩的鞦韆、溜滑梯和爬竿；

你說爸爸曾經騎車載著你，說要去死……

講到這，我們沉默地對看了幾秒鐘，我揉了揉你的頭，然後你要我跟你繼續玩著未結束的遊戲……。

雖然不忍心打斷這美好的氛圍，但隨著開庭的時間逼近，我還是低聲地提醒你等等要進法庭，法官也想這樣跟你聊天，想要了解你的生活，而我會陪在你身邊，但你彷彿沒有聽見般地繼續著我們的遊戲。

很突然地，庭務員帶著你見過幾次的家事調查官來找我們，說現在有另一個孩子也需要社工陪同開庭，法官要我去陪那個孩子，然後轉請家事調查官陪你去開庭，沒讓我有協調、反應的時間，就匆匆地把我拉走了，我回頭想看你，卻怎麼也看不到你那小小的身影。

陪完了那個孩子，在法庭外我請庭務員幫忙詢問法官，能否讓我繼續陪你開庭，但法官認為你見過家事調查官好幾次，應該跟家事調查官比較熟，家事調查官也比較知道你的情形，還是決定讓家事調查官陪你入庭。你坐在法庭外的椅子上看著這一切，入庭前，你經過我身邊，我們對看了一眼，我輕攬了下你的肩，然後你走進了法庭。

開完庭後，你跟著爸爸回家了，我設法探問到你開庭的情形，得到的回覆是：你什麼都沒說，只是一直發出聽不懂的聲音。

親愛的孩子，其實你能說的，對嗎？其實你有好多的話想說的，是嗎？你只是不知道要從哪兒說起，要怎麼說才好；而身邊的人也忘記要等待你，給你足夠的時間把話說出來；於是，你就成為了家裡那個「有問題」的孩子了，是嗎？

因為「有問題」，所以舊學校的同學霸凌你，逼得你不得不轉學；

因為「有問題」，所以你最喜歡的哥哥會嫌棄你；

因為「有問題」，所以爸爸說他無法監護你，想把你送去給媽媽；

因為「有問題」，所以平時已經很少見面的媽媽說，她無力照顧你；

因為「有問題」，所以有憂鬱症又慣性自殺的爸爸想帶著你去死。

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你「有問題」！

但，「有問題」的真的是你嗎？

還是你只是成為了所有逃避自己、無法為自己負責的人的壓力出口而已呢？

親愛的孩子，你現在好嗎？我時常想起你，時常因為想起你而心口泛疼呢！我衷心地祈禱有一天你能自在地說話，把現在這些無法言說的孤單、難過與渴望全部都說給爸媽、哥哥聽，在此之前請你一定要相信自己，你「沒有問題」！

文/駐新竹地方法院家暴服務處暨家事服務中心社工員 鄭友芳

這是我們社工在法院服務時的故事，服務不同的家庭，就看到各種不同的人生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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